記憶中的父親 ～家排學友分享～

by Iv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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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中，父親是一個很有威嚴的人，小時候覺得他高高在上，他是天，他說一句，勝過媽媽辯十句。

記憶中的小時候，父母親常吵架，是那種嗓門很大，動不動還會看見父親推倒桌椅，弄得震天價響的吵鬧方式，結局通常是媽媽哭著衝出後門，趴在樹幹啜泣。

我們三個小孩在哪？喔，通常是躲在角落，一邊聽大哥故作輕鬆的講笑話，一邊聽桌椅翻倒的碰撞聲，心跟著驚跳。

然而小時候我還是有想巴結父親的想法，做些舉動來獲得父親注意，或好感。

國中時期，我是標準的叛逆少女，隨著身體生理變化，我變得討厭父親幾近討好式的接近我，聞到他滿嘴菸味會使我更厭惡他的靠近。父親每每因為我的態度被我激怒，痛揍我一頓後又反悔，總之，他很矛盾。

從國中之後，我便與他不親，相處如〝熟悉的陌生人〞。

國中時期，父親很重視我們三個小孩的學業，逼得很緊，三個小孩相差都只一歲，哥哥上國一，我小六，弟弟小五，三個同步盯緊學業。小時候我愛彈鋼琴，在那個時候被勒令不准彈，因為會〝荒廢學業〞。

國中時期，我們每個小孩都是放學後還要去補習班，繼續待到九點半才回家。記得國中時的哥哥很愛打電動，補習班下課後他一定還要去遊戲機台練個半小時才會回家，我跟弟都要幫他保密。就有一次，隔天哥模擬考，打電動玩瘋了，到十點半還不回家，父親騎著腳踏車去補習班找他，找不到，就沿路找，在電動間看到哥哥，當下立刻賞一巴掌，回到家就一頓毒打，打到哥哥雙腿背部都是紅紫色一塊一塊。打完父親叫他念書，氣不過又踹門咆哮，此刻母親已忍不住護在門口哀求：好啦，再打真的會出人命…你讓他念書啊…

那時父親像發了狂的野獸，雙眼充血已經失去理智，就看到母親幾乎快跪下來求饒，哥哥捧著書本動也不敢動，一滴眼淚也沒流。

父親還是這個家的權威，暴躁、易怒，和母親常吵架。有沒有出手打過母親，我卻不記得了，應該有，然而那時不流行家暴要去驗傷。懂事後，母親就說了小說中常看到的一句老話：為了你們三個小孩，我才忍氣吞聲，我不要到時候因為離婚，讓你父親奶奶對你們說我的不是…

上高中、大學，父親管教依然嚴格，我依然叛逆。但每每都跳不出他的管教。每個學生都喜歡的寒暑假，我卻最厭惡，因為出門要被控管。父親不喜歡我常出門，說一個女孩子每天往外跑成何體統？所以我寧可上學，至少放學後回家的這段時間，是屬於我的。不像寒暑假，要出門都沒有藉口。

在一個放假的颱風天，我從住家五樓的窗台往下眺望，看到冷清街上，狂風捲的枯枝殘葉像跳舞。那時我心裡暗自下了決定：總有一天，我要飛，我要出去闖，去看這世界多遼闊，我的天空絕對不只是窗台看出去的風景，我的人生不會只有這樣！

大學畢業後怎樣也不肯回家住，和父親鬧翻，和母親哀求工作一年後再搬回去住。那一年大學畢業後繼續住基隆，每天通車到汐止上班。那一年，也是我最快樂的一年；夾雜歉疚不安的快樂。

我的個性矛盾了好多年，總是無法活出自己，一方面只要父親反對的事情我都去做，一方面又為了父親的不贊同，總是虎頭蛇尾草草結束這件事，沒有自信。

工作上如此，感情也如此。

我繼續叛逆，在大學畢業，年輕不懂事時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，我跌得很深、很痛，那時幾乎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。

父親很痛心，也說出要玉石俱焚類似的情緒性話語。我看著這位〝熟悉的陌生人〞，一方面說出會保護我，只要我從此以後聽他的話，一方面又控制不了的打我巴掌、咆哮斥責我，就如同小時候他反覆難捉摸的脾氣。於是我選擇離家出走。

離家出走，我逃到台南落腳，也慢慢療傷沉潛心情。我跟父親像是追殺好幾世代的情人，雙方都各持一刀，砍得對方見骨，卻無法一時斷氣，為這孽緣咯咯的笑卻心痛的想立即死去。

在台南待了快兩年回台北家中住。和父親關係依舊緊張，於是我選擇離開，去英國打工旅遊。家中再度掀起風暴，父親說，我付出去的代辦遊學費用他全部給我，只要我不去。

我當然不同意。於是我走了。

再回來，父親似乎對我已不抱希望，當年他極力反對的男友(因為小我四歲)，此刻在他眼中，成了不可多得的好女婿(還有誰會心甘情願的忍受並守護他女兒呢？)。不需聘金沒有任何條件，我和交往多年的男友去法院公證結婚。

我哥哥交往的女友也因為身高不及150被父親嫌棄，哥哥不敢忤逆父親意思，卻割捨不下這多年感情，終於，他的女友主動提出分手，哥哥無法接受，走出情傷前他怨恨父親好一陣子。

我想，我是直到結婚後才與父親平起平坐，才在愛我的先生呵護之下漸漸走出自我。這麼多年了，我始終沒有正眼看過他，直到現在，我才知道，原來父親是很瘦小的，他的手掌與臉上已遍布老人斑和皺紋，原來，父親是很沒自信的，因為他走路都是低頭快步走。

還有，父親是愛我們的，這麼多年他選擇用他自己的方式愛我們，我們卻只有嫌棄。

是啊，他愛我們，而我們毫不客氣的傷他，自以為是受到攻擊才反擊。

讓這一切因果到此結束吧，我花了近三十年的時間去學會這項功課，這代價雖然大，總比繼續執迷下去的好。

如今我懷裡正醞釀著下一代，我期待，有一個新的開始。